上学的时候跟我同屋的姑娘聊到她的亲姐姐，她说从小姐姐就欺负她，对她凶，但是每次爸妈要教训孩子的时候，姐姐总是冲在前面护着她。姑娘说她很爱姐姐，甚至“为她去死都毫不犹豫”。独自在家待着时幻想如果身边有个亲兄妹，哪怕我们待在各自的房间不说话，空气中也会充满安全感和陪伴的温暖吧。《野人》讲的就是一对双胞胎亲兄弟的故事。

知道麦洛洛和《野人》的时候，我还在文艺社实习。那个时候兵荒马乱，这本书稿经历着不少波折。待我结束实习时，这本书因多方原因仍被搁置着。没想到几个月后，我竟然收到了样书。看着这本书，像看着邻居家的小孩一点点成长，某天猛然一转头就长大懂事了，令人惊喜。

二十年前，哥哥沈世聪卷入一场因斗殴引发的命案，弟弟沈世慧毅然替哥哥去顶罪，被流放到荒无人烟的内蒙古以北。他与一同被流放的罪犯们建起了“蒙北监狱”，四十个犯人加几个管教和警卫，在那里过着非人而原始的艰难生活。狱友接二连三地或死或逃，沈世慧靠着对哥哥的回忆与爱度过了十几年牢狱生活。他们早就被现代化的列车甩在很远很远的地方，被案宗、名册和档案彻底遗忘。哥哥为了救出弟弟，进了部队，表现优异被派出维和，屡屡立功，后来进公安局工作。他每时每刻都想着弟弟，歉疚而痛苦。十几年后他终于救出了弟弟，而自己的生活也在这漫长的世外牢狱被折磨得疲惫不堪。

这个故事无关幸福，有的多是晦暗、潮湿和残酷的命运。也许除了尚且年轻的讲述者“我”，故事中其他所有人，都被卷进命运黑洞洞的漩涡里逃脱不得。在寂寥的蒙北，犯人们死于恶劣的气候、死于饥饿、死于坐以待毙的不甘、死于人性砂砾的钻磨。而在千里之外喧嚣的上海，命运同样是一副狰狞的嘴脸。为了养家赚生活，中年的母亲瞒着儿子涂脂抹粉去风月场卖笑；为了弟弟说的照顾好“我们的喜儿”，哥哥强迫自己狠下心忘记柬埔寨美丽的中国女郎阿碧，迎娶自己并不爱的周喜儿；为了家人的平静不被打扰，大嫂拿着逃狱回来的世慧的字条去举报了他……这一切的牺牲与曲折，换来的并不是命运的大团圆结局。

弟弟还是疯了，在蒙北监狱度过了那些生不如死的孤单日子，他一点点退化到人类的边界，忘记了五光十色的现代社会。眼盲症隔绝了明亮的日头，精神分裂症将他带回充满萤火虫的黑暗辽阔的世界。而哥哥，结束了婚姻，放弃了工作，陪弟弟回到他熟悉的内蒙古，在那里跟弟弟过着简单原始的日子。说这是个不圆满的结局也不对，毕竟对于兄弟二人来说，被命运作弄几十年后，凶猛的潮水退去了，他们终于能按照自己的设计开始另一片人生了。这也许是他们，最期待的样子。本是同根生，雪地里昏迷的母亲并不能准确记得谁早出生了两分钟。也许哥哥才是弟弟，弟弟其实是哥哥。但是追究谁早那么两分钟出生也没有意义，因为他们的命运早就打了死结纠缠在一起，生死劫度，荣华落魄，这些命数并不是精确分配给他们某个人的，而是一股脑儿全部塞给了他们。不管是相隔千里，还是罪犯与警察的对立身份，这兄弟俩都是同一命运的两张面孔。你受罪，我不得安宁；我坚强，你也一定会咬咬牙挺过劫难。救对方，就是在救自己；赎自己，也是在赎对方。

兄弟俩的爱自是不必说，刻着争吵的英语磁带，交换过的毛线衣，千里迢迢到达的信件，这一切横跨了两个时代，纵贯兄弟俩的命运。这座长长的桥上，有个叫喜儿的美丽女孩。看完《野人》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喜儿的身影。她年轻时候很美，是世慧心里的春天与音符，即使后来世慧精神分裂，他还是记得喜儿的美。喜儿曾经美丽，直到她固执地嫁给了世聪。冷落和怨念让她变得尖刻市侩，得不到爱的女人，除了哀怨，只剩下枯萎。也许命运最不待见的，就是周喜儿。她没有什么错，但她成了兄弟俩的牺牲，她分担了世聪的罪孽，也像世慧一样被命运揉搓弃置。离婚，已经是薄情的命运对她最大的恩慈了。

当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平静下来，尖叫与恐惧渐渐消散，安静的屋子里，也许只剩下兄弟俩的呼吸声。这一刻是静谧的，这一刻是幸福的。不是对所有人来说，锦衣玉食才是幸福。也许对沈家兄弟来说，不带愧疚与罪孽的生活，就是最大的幸福。如果在尘世无法获得幸福，那么在尘世之外，也许会收获这样的幸福。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，海也不在了，眼前又是一片新天新地。兄弟俩带着猎枪，坚定而安心地踏上苍茫的北疆土地。

就像《野人》的封面，底色黑暗厚重，像裹着压抑的泪水与呜咽。天幕低垂，云层凝成命运的哀歌。但仔细看看，又有一两点光亮，像萤火虫，像灯，像火。就是这一点点的透亮，给了人无限希望，作为命运的同谋，渺小的人类正努力挣扎出一条不带罪孽的路。（责任编辑：张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