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叔叔不是大熊猫,叔叔是作家:我是黄孝阳
2014-02-07 10:49:24  来源:文艺社  作者:黄孝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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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我的工作是阅读,我的兴趣是写作,近几年每天花在阅读与写作上的时间起码有十二个小时。这两件事干多了,就会槑。槑是什么啊,整日挂着黑眼圈,脑子跟落满灰尘的图书馆差不多。偶尔在路上遇到童心未泯梳小辫子的小姑娘,跑过来歪头双手叉着腰问,“叔叔,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大熊猫?”这句里的“大熊猫”是国宝,还是畜生?真让人情何以堪。
 
        叔叔不是大熊猫,叔叔是作家。
 
        这话想说,没敢说,不好意思说。人类文明史上,被誉为“家”者,那都得是在各自的学科领域有所成就的人,我若自封为文字的王,也太恬不知耻。所以老老实实蹲下身,拉起小姑娘的手,诚恳地说道:“我是作者,码字的手艺人。”


        一位帅哥路过现场,扔下两个字:“傻X。”小姑娘吓着了,甩开我的手,嘟囔着“怪蜀黍、怪蜀黍”,飞快地蹦走。我张口结舌,就想学土行孙。
 
        帅哥说得没错,我确实是傻。七年前趴在北京的地下室写《时代三部曲》,为了感受饥饿,真的三天不吃饭,饿得肠子打了结,眼前尽是幻觉。五年前写《网人》,学高行健,在乡村里行走半月,被狗追,滚落土坡,差点脑震荡。三年前写《遗失在光阴之外》,闭门不出三个月,写得人失语,把汤勺送到鼻子上,妻子送了四个字,“行尸走肉”。二年前写《人间世》,为了写某个特定时期的细节,搜集了二千多万字的相关资料,句子翻来覆去地改,改得人想吐了。
 
        写得辛苦,不等于活儿就好,更不等于能赚钱。这是反熵,不符合人趋利避害之本能。这是为什么?我承认自己在意世俗名利;名利是门,唯有进去,才能知道名利深处的寂灭,看见五蕴皆空。但谈不上有多么在意,毕竟知道这两件东西是鸦片,吸食过量就会上瘾,若想戒断,几乎等于重新做人。半年前在微博上写了一段话,“夜里醒来,会看见自己的眼泪,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。在一个无赖且贪婪的国度,要保持热情与爱,是困难的。但唯有困难,才能不断创造新的自我,摆脱乏味与平庸。世界尚在成长时。”或许,对我个人来讲,文学和写作是我保持热情与爱的方式?
 
        想了想,脚就迈进了与朋友约好的咖啡馆。在他面前坐下。
 
        文学大概有这样几种功能。
 
        [皈依]上帝在高处吸烟,上帝沉默无言。一部好的文学作品犹如茫茫黑暗里点燃的一盏烛火。它是光,驱赶暗。使我们发现灵魂,发现了它的形状与质量,进而窥见上帝曾加于其上的神性。
 
        [审美]美是“羊大”,是“八王大”,也是“大王八”。世界因为我们的注视获得了美,而文学是阐释美的方式。不能说是最好的,至少是其中之一。
 
        [舒缓]人有八苦,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求不得、五蕴炽盛。文学用万千词语虚构出一个宇宙,让被现实伤害的人们在其中得到玫瑰与匕首。
 
        [经验]还原现实,讲说人情,在文本间看遍万象。从而帮助读者掌握自身,了解自己与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,也从中领悟到生存的法门。
 
        [凹凸镜]本雅明在《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》说,“人的异化达到了如此的地步,以致于人们把不断否定自己作为第一流的审美感受去体验”。再没有哪种方式比文学更具有凹凸镜般的否定自己的能力。
 
        [复制与储存]犹如DNA,记录人类文明。世界是一个六角形的图书馆。假如人类不在,它依然保存着一切。它是宇宙意志的一小部分凝结。
 
        [预言与实验]它用自身的逻辑想像人类所有的可能,包括那些可怕的行为……
 
        可能是这样。毕竟文学的力量不是铁的坚硬、旗帜的飘扬,是水滋润着树。树在成长,拥有了高度。然后我用写作爬到了树上。
 
        我这样解释着,朋友听了,怒,冷笑,说:“世道至此,已经是图穷匕现。你还真以为趴在案前捣弄几下就能创造出新的自我?纯文学?蠢文学!你以为的写作难度,纯属吃饱了撑着。活该饿死你们这一小撮。”
 
        我分辩:“我一样不认同纯文学这个概念。我说严肃文学。严肃是态度、立场,更好的语言与文体形式,以及对自我的认识(我的腹中有千道光芒,即是此意),对人与世界的理解。”
 
        朋友乐了,眼白大于眼黑,“严肃文学?好,我问你,《白鹿原》算不算严肃文学?好,你说说。那我告诉你,这些作品在当下之所以能够销售,是因为它们经典地位的获得。读者购买的是‘经典’这两个字,而非购买其文学价值。大部分的经典,只是历史开的玩笑,时间变的魔法;或者说是一个被有意构建的神话,一个被意识形态不断阐释的结果。我还告诉你,五十年后,仍会有人看金庸和阿加莎·克里斯蒂,而你所谓的严肃文学作品恐怕早已化为尘土。”
 
 
       我没说话。想到一个问题。文学变得越来越可疑。
 
        我所以为的那些力量是不是真的还在那里?物理解释现实,文学解释灵魂。两者互为梦境。但我们的文学正呈现出与物理学极不相称的滞后性,尤其在中国,大家所津津乐道的,仍然还是传统物理学所提供的日常经验里的宇宙,不能理解真正的微观,更无法想像在这个肉眼所见的时空之外那众多的可能。我刚才说的有关于文学功能的话语是不是僭言妄语?
 
       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让我自命为严肃文学写作者?
 
        一个读者说,《时代三部曲》是鲁莽的少年提刀而行,激动、道德感、原始的情感;《网人》是万千根喉管在脑子里齐声叫喊;《遗失在光阴之外》是意识到对另一种性别异乎寻常的爱,她们是男人的血肉;《人间世》是从时代、历史、哲学、传奇等角度审视自我,认识自我与摆脱自我……就是这些鼓励的句子让我有了大言不惭的勇气么?
 
        世界开始时,人类并不存在;世界结束时,他们亦不复存在。人类史、种种道德与风俗、形形色色的贪婪与仇恨,以及无处不在的傲慢与偏见,还有少量的爱,只是漫漫永恒黑暗中的一道微光。
 
        我请朋友坐下,没再说文学。我是纠结男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那是秋日的午后,我记得很清楚。白云从一幢高楼后面慢慢悬挂下来,像瀑布,也像电影的银幕。天地间有着奇妙的异常柔和的光芒。一个穿红上衣的男孩儿出现在咖啡馆窗外的屋檐下,他手里拿着一本书,是《王尔德童话》。他隔着玻璃打量着了一眼我们,转过身津津有味有翻阅起来。隔了几分钟,那个梳小辫子的小姑娘蹦了出来,蹦到男孩身边,小脸通红,嘴里还喊,“哥哥,你让我看看嘛。”小男孩的个高点,是一撇,小姑娘的个矮点,是一捺,一撇加一捺是一个“人”字。
 
        我笑起来,看见朋友眸子里那个小小的自己,他也是笑意盈盈。(责任编辑:张雯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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